最近重温了哲学大问题中关于何为艺术的讲解，关于艺术是什么？什么才是好的艺术？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相当重要而反应迟钝的话题。因此在这里我尝试去表述目前自己对这个话题的理解。参考材料：https://plato.stanford.edu/entries/collingwood-aesthetics/
本文主要是阐述两个理论，一个是 **Art As Craft **(艺匠说)，或者叫 **Technical Theory of Art **(艺术技术理论)；另一个是科林伍德(R.G. Collingwood)提出的 **Art As Expression **(艺术表现主义)。
科林伍德反驳了 Art As Craft **的说法，提出 **Art As Expression 理论，并表述了他认为的什么才算是真正的艺术 (Art Proper)。这也是当我在面对艺术作品时，受其启发所采取的看法。
Art As Craft（艺匠说）
首先我们来了解下什么是艺匠说，这并不是某一位哲学家提出来的，而是古代希腊普遍认同的一种观点：
Art, or art creation, is an endeavor to produce a premeditated end goal, usually a physical object of art or a certain mental state in people. (艺术或艺术作品是将预想目标完成的一种有目的性的行动，通常是一种物理实体或是人的一种确切的精神状态)
古希腊所理解的匠人(craftman)，除了常见的铁匠、石匠、木匠，音乐家和画家或是诗人都被归于这一类中，而人工制品(artifact)，则指的是由这一群 craftman 所做出来的东西，这其中包含了音乐作品，画作，诗歌，雕塑作品等等。
如此归类的原因是古希腊的人认为艺术本身和其他的手艺活一样，只是一种技艺(Craft)。
我们来看看，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认为？
一般 Craft 都有着这么六种特点：（不感兴趣可直接跳到科林伍德的艺术表现主义）
Six characters of Craft
1. means-end distinction
Craft always involves a distinction between means and end, each clearly conceived as something distinct from the other but related to it.
对于一个 craftman 来说，手段(means) 和目的(end) 是区分开的。 手段是一种达成目的的东西或是行为，而目的是 craftman 所希望制作出来的东西。 例如，一位铁匠希望打造一把铁剑，那么铁矿石和锻造时所需要的火力、捶打及所用的锤子，都是手段，是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这一把铁剑。
2. plan-execution distinction
计划(plan) 和执行(execution) 也是区分开的。在创造一个作品之前，craftman 需要先有一个计划，一般来说这个计划越精确越好，然后按着这个计划一步步做出作品来。例如，一位木匠根据一张桌子的结构做计划，再去装配合适的木头。
3. 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distinction
原材料(raw material) 和最终作品(finished product) 是区分开的。例如铁矿石和铁剑的区分，铁矿石作为铁剑的原材料。
4. matter-form distinction
质料(matter) 和形式(form) 也是如此，关于质料和形式的说法，出自于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他将世界上事物的变化与运动的背后原因归纳为这四大类，认为凡感性实体，包括自然物和人造物，都具备这四种原因（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古希腊人通常认为 craft 作品都是由原材料转化为最终作品。例如铁矿石锻造成一把铁剑，在这个转化过程中，它的形式发生了变化，但它的质料依然和之前那一坨黑黑的铁矿石的质料是一样的。
5. means/end reversal in planning-execution
In planning, ends precede means in that the latter are chosen for the sake of the former, but in execution the means precede the end.
在计划和执行的过程中，手段和目的发生了反转。一般来说，在构思计划的阶段，是先有一个目的，然后再去思考用什么手段去达成这个目的。而在执行阶段，手段是优先于目的的。例如，一位铁匠，想锻造出一把铁剑（目的），然后做锻造铁剑的准备工作（手段）。而在他开始锻造时，则会去思考如何使用这把锤子才能锤出他想要的铁剑的形状。
6. hierarchy of 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means-end, and part-whole.
Craft 一般来说具有等级制度(hierarchy)，或者是说层次关系。
6.1. hierarchy of 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The raw material of one craft is the finished product of another;
关于一件成品作为另一件成品的原材料的关系，例如，锯木厂生产胶合板，而胶合板又是建筑商建房的原材料。
6.2. hierarchy of means-end
One craft has as its end product the tools which are employed as means in another.
关于一件成品作为另一件成品的实现手段的关系，例如，铁匠制造出一把斧头，这把斧头是用于砍树以制造胶合板的工具。
6.3. hierarchy of part-whole
Some trades work in concert to bring about the finished product;
这个也很好理解，一个成品作为另一个成品的一部分。例如计算机，一台计算机是由其中的芯片，硬盘，显示器等等组建成的一个成品。
艺匠说是科林伍德主要攻击的理论，他认为 Art 并非是 Craft，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Without claiming that these features together exhaust the notion of craft or that each of them separately is peculiar to it, we may claim with tolerable confidence that where most of them are absent from a certain activity, that activity is not a craft, and, if it is called bt that name, is so called either by mistake or in a vague and inaccurate way.（不是说这6个特征就穷尽了 craft 的概念或者说这6个特征是 craft 特有的，我们可以在一定的容忍程度内声称，当某种行动缺失了这些特征中的大多数，那它不是一个craft。假如它被称为craft，那要不然就是误用了，要不然就是在一种模糊和不精确的情况下使用了这个词。）
那科林伍德具体是怎么反驳的呢？
科林伍德对艺匠说的反驳
科林伍德是这么一条条的反驳的（虽然这些反驳还是有不少漏洞，但这些反驳的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引出他的艺术理论）：
1. 对于 means-end 的反驳
他认为在 Art 中手段和目的的区分是不存在的，在 Art 中貌似很难去区分手段和目的是两种东西。 例如创作一首诗词，它的 means 是什么呢？笔？墨水？还是说是一本诗韵词典？这些貌似都不像铁匠铸剑时使用的铁矿石是个必要条件，缺了它不行，诗词创作并不受限于工具，脑海里即可进行构思创作。或许会有人说到，那大脑就是诗词创作的 means，但这就涉及到另一个问题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大脑就是我们自己，是创作主体，而我们貌似不能说创作主体是 means，就像我们不能说铁匠拿着自己作为手段去锻造铁剑一样，这有些奇怪。
那诗词创作的 end 又是什么呢？诗人写下的那一行行字吗？还是诗卷这样的物理实体(physical form)？铁匠锻造出的那把剑是物理实体，但诗人写的诗，却并不仅仅是那些一行行字迹或是物理实体，还有它所传达出来的那一种意境/感受。那可能又有人会提出诗词创作的 end 就是产生某种人的情感反应，或者是让人有一种特定的状态(a certain state of mind)，但科林伍德是这么回应的：对于 craftman 来说，他的目的一定是明确的，假如他今天想做一张圆桌子，但最后却做出了一张方桌子，那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个bad craftman。但很多时候艺术创作并不能非常好的预料到创作的结果是什么样的，以及假设这个作品在观众中引起的反应和预期的不一样，也不代表这是一个坏的作品。
2. 对于plan-execution 的反驳
科林伍德认为计划和执行的区分在 Art 中很多时候是不存在的，他举了这么一个例子：
“Suppose a poet were making up verses as he walked; suddenly finding a line in his head, then another, and then dissatisfied with them and altering them until he got them to his liking…”（假设一个诗人在散步时编诗，忽然灵感来了，一行又一行诗句浮现在他的脑海，他切磋琢磨，写下了这首诗…）
也许你会说，诗人在路上斟酌词句的时候，就是在计划着写这首诗。但这和铁匠造剑的情况还是不一样，当诗人“计划”完这首诗时，不就是他完成了诗词创作的时候吗？
我们不得不承认存在一些艺术创作不需要计划，科林伍德还举了一个玩泥巴的例子：
there’s artists who were just “playing with the clay and found the clay under his fingers turning into a little dancing man”(玩泥巴捏着捏着捏出了一个跳舞的小人)
Craft 会有一个明晰的计划，然后按着计划来执行。玩泥巴的 artist 他可能在开始时并不清楚自己想要做出个什么东西来，而捏出小人这一个过程也不是完全随性的，而是 artist 在一种“咦，这个形状让我有些冲动想把它做成个小人”的感觉的驱使下，逐渐地探索逼近最终作品的模样。
因此计划不是艺术创作的必要条件。但要注意，有时候艺术创作不需要计划，绝不代表着艺术创作必须是没有计划的。不做任何计划空等着灵感到来的 romanticisim 式的创作，一般被我们认为是创作上的一种 bad way。
3. 对于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的反驳
科林伍德在这点的反驳上我觉得很无力，他认为艺术作品中大多没有可分离的原材料和最终成品的区分。例如诗词，歌曲，油画作品等等。
4. 对于 Form-Matter 的反驳
关于质料和形式，科林伍德是这么说的：
“This is a matter which might have taken on a different form.”
例如，铁这一种质料，可以被打造为铁剑，也可以被打造为铁锤。
“This is a form which might have been realized in a different matter.”
再例如，剑这一种形式，可能的质料为铁，也可能是木。
而对于艺术作品来说，“What is expressed - That which expresses it”，被表达的就是它所表达的，科林伍德认为，艺术的追求是形式和质料的高度结合，不可轻易被分离。 例如肖邦的 C 小调夜曲，钢琴的音调与乐谱的完美结合，才可以很好的传达出肖邦谱曲时的情感，而换成古筝去弹奏它，和原作的感觉便不一样了，给听众传达的感受也会不同。也许有人会说换种乐器弹奏感觉会更好听，但其实这已经是两个艺术作品了。
5. 对于 Means-End Reversal 的反驳
根据科林伍德的论点，Art 不区分 Means-End，自然也没有反转这种说法。
6. 对于 Hierarchy 的反驳
科林伍德认为 Hierarchy(等级关系) 在 Art 也是不存在的，对于艺术品来说，一幅画作便是一幅画作，一般并不会作为下一幅的原材料/工具/一部分来使用。就算是诗词中常见的引用别人的诗句作为典故，或是直接使用，这种关系都更像是借鉴(collaboration-inspiration)，而不是原材料和最终成品(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的关系。
有人可能会说，一部电影作品由很多部分组成（灯光，音乐，场景等…），这些部分与电影总该是 raw material-finished product 的关系了吧，是的是的，但科林伍德说，一个东西可能同时是craft 和 art，具有 craft 的特点不代表它就不是 art。
绕来绕去，那科林伍德认为艺术到底是怎样的呢？
